10月14日,已故著名汉学家费正清夫人费慰梅的妹妹、美国著名历史学家和政治评论家小阿瑟·施莱辛格的遗孀玛丽安·坎农·施莱辛格(MarianCannonSchlesinger)去世,享年岁。“我担心,老北平所有那些我熟悉的美妙氛围,胡同、土房、市声,还有日常生活,都久已消失了。”上世纪30年代施莱辛格远赴重洋来到北京,投奔她的姐姐费慰梅与姐夫费正清。在北京,她学画画,用画笔记录下民国时期的北平市井,这便是《三宝北平奇遇记》。这本书年即出版了英文版,中文版直到去年年才姗姗来迟。这几年出远差,每到一个老舍去过的地方,最令我陶然心醉的事情,莫过于去看当地与他有关的档案和文献—差不多一年之前,和“三宝”的邂逅,正是因之而来的一个意外之喜。说来还是去年四月头上的故事。那是一个春天将至未至的时节,魁北克虽然偶或还会飘起小雪,但总的气温是在回升。空旷的阿伯拉罕平原上,覆盖着枯草的积雪悄悄地消融着,在弯曲的小路旁汇成条条细流;城堡峭壁下平静流过的圣劳伦斯河,不断有大块大块的浮冰,从上游缓慢涌往大海方向,点缀着宽阔的蓝色河面,在高高的太阳映照下,明晃晃的一片。这一天下午三点来钟,我来到老城西南面的拉瓦尔大学,在图书馆四楼的开架书库中,从一排老舍和林语堂小说的英法文译本。之间,翻检出了寻找已久的《两个中国作家:老舍和曹禺》。上一年暑假,在哈佛燕京学社,我听一个朋友说,它存世数目非常稀少,只在加拿大的三四个大学有收藏。实际上,这是一个法文小册子,只有薄薄二十二页,里面收录的三篇文章,都出自耶稣会修士让—保尔达拉尔之手,一九四六年在蒙特利尔出版发行。虽然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,但它却是一份珍贵的历史资料,如实记载了老舍和曹禺一段特殊的海外经历。达拉尔开宗明义地说,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前,从加拿大去中国的人不曾间断,中国的官员、留学生和商旅人士的足迹,也遍及加拿大的城镇和乡村。但两位著名作家的到访,却是加拿大第一次迎来中国的知识分子。他们在西部周游之后,于九月八到十日过访蒙特利尔,接着在魁北克参观了两天—邀请并资助他们旅行的,是加拿大新闻署。这也让我想起了费正清夫人威尔玛,也就是人们熟知的费慰梅,因为几天后我就要到波士顿东北面紧邻着的塞勒姆,去皮博迪埃克塞特博物馆查看她的档案文件。当年,她出任重庆美国大使馆文化专员之前,是国务院文化关系司中国处的第一位雇员,也是协助老舍和曹禺出访的直接经办人。一个星期后,在曼哈顿上西区西六十五街林肯中心一间简单的小吃店,我见到了霍莉费尔班克教授—菲利普斯图书馆接到她和姐姐劳拉的授权通知后,才同意向我开放她母亲的档案。说起我看到的她父母同梁思成、林徽因、金岳霖、陶孟和、钱端升和周诒春等友人的信札、诗笺和明信片,连带提到他们战前几年在中国的生活,以及战后对老舍和曹禺的帮助,霍莉忽然想起一件往事,放下刚啃了一口的三明治,认真地望着我说:“你知不知道,在北平的时候,我妈妈的妹妹玛丽安,和他们一起生活过五个月,还写了一本给孩子们看的《三宝北平奇遇记》?”见我露出关切的神情,她又兴奋地说:“老太太仍然健在,住在哈佛校园边上,到秋天就一百〇三岁了。”也许是想让我比较一下玛丽安和老舍,看看他们的老北平剪影,究竟有何异同,霍莉表示随后会寄给我几本玛丽安的书。没过多久,我一回到上海,就接到了玛丽安的“三宝”,和她的回忆录。于是,我惊奇地发现,玛丽安的家族,实在是太不简单了。她父亲沃尔特布拉德福坎农,是哈佛大学医学院教授,曾任美国生理学会主席,也是同谢灵顿和巴甫洛夫齐名的大生理学家,通行的消化道钡餐造影检查法,就是他学生时代的发明。一九三五年,他曾在北平协和医学院短期讲学,抗战爆发后在美国积极参与募捐活动,组织赈济流亡中国难民,是一位杰出的国际人道主义者和社会活动家。她母亲柯尼莉亚詹姆斯坎农,是一位畅销书作家,写过八部长篇小说,也是一位积极的女权运动改革家。他们热爱运动和旅行,富有冒险精神。一九〇一年,蒙大拿州一座从未有人登过的冰川山峰,因为他们在蜜月期间的首次登顶,而被美国地质调查局更名为坎农峰。坎农一家有一子四女,其中长女威尔玛,是中国美术和建筑史专家,一九三二年抵达北平,同后来成为哈佛大学中国研究巨擘的费正清结婚。玛丽安是家中的第三个女儿,她的丈夫小阿瑟施莱辛格,和他的父亲同为著名历史学家,都是哈佛大学历史系教授,二十世纪六〇年代曾任肯尼迪总统特别助理和文稿撰写人,他的著作两次获得普利策奖,一次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。和威尔玛一样,玛丽安也是一位画家,擅长风景和人物题材绘画。在写作方面,除了两部回忆录,她还写过五本由她插图的儿童故事书,而“三宝”正是她的代表之作。她也是一位神奇的老太太,继承了其母的写作禀赋,是哈佛典型的“蓝袜子”式文学女性。一九三九年三月,“三宝”出版时候,她还不足二十七岁;而回忆录第一卷出版时,她已六十六岁;等到回忆录第二卷出版时,她正好九十九岁。如今,玛丽安已年近一百〇四岁,按她儿子安德鲁的说法,除了衰老,她身上没有任何别的毛病—自己上下楼梯,独自起居生活,坚持读书看报,甚至用打字机写信,虽然偶尔会有笔误,但思维依然清晰。八十五岁以前,她每周要打几次网球—这是当年在华盛顿的时候,社交生活帮她养成的锻炼习惯。说来也巧。玛丽安虚构的三宝,有点儿像老舍的祥子,同样来自北平近郊农村,他们还是同时代的人—《骆驼祥子》写于一九三六和一九三七年,而《三宝北平奇遇记》,是作者一九三五年离开北平后完成的;故事虽然不同,但所处时代背景,却恰好一致,都在同一时期的北平。不过,相对于祥子的悲剧,三宝的奇遇,更似一曲浪漫的抒情牧歌。因为不像老舍,是北平土生土长的作家,跨越太平洋而来的玛丽安,更能用一个年轻画家敏锐的眼光,对超出自己往常经验的风土人情和市井万象,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思考,并且借助一个初次进城的农村孩子的视角,用艺术的笔触和诗意的语言,栩栩如生地再现了老北平的往昔风情。殊为难得的是,玛丽安在素朴而优美的文字以外,还用自己稚拙的绘笔,为老北平恬静的日常生活和五行八作人们幽默有趣的神采,留下了四十多幅生动而又别致的速写。在北平逗留期间,她只用短短数月时间,就跟着中国老师,不光学会使用毛笔,还掌握了中国画的技法。在某种程度上说,她简洁的画风和陈师曾《北京风俗》册页里的笔意,有着异曲同工之妙。正如去年十月间,她写给我的信里所说,“过了七十几年,我想,我这本书和插图中所捕捉的内容,现今几乎成了一份历史记录。”遗憾的是,她记忆中的老北平早已不复存在。“三宝”的篇幅不大,可断断续续地翻译,却用了我三四个月的时间,因为作者字里行间洋溢的诗意,并非我的拙笔所能轻易传达。之所以能够勉力而为,敢于迎接这份挑战,当要感谢玛丽安,霍莉和安德鲁给予我的支持和帮助。我远在盖恩斯维尔的外甥侃和在贝桑松作交换学生的外甥女琳,也在一些情节和语句的理解上,给了我有益的启发。而学军兄及时的肯定和热情鼓励,也使我在字斟句酌的时候,丝毫不敢掉以轻心。我衷心祈愿,这篇小小的译文,不会辜负他们殷切的嘱托和期望。赵武平二〇一六年三月十四日凌晨,记于打浦桥■《三宝北平奇遇记》玛丽安坎农施莱辛格著赵武平译活字文化策划
中华书局出版一位才女写绘于八十年前的小册子,图文并茂地记录了北平当时的风情。从中可以看到历史上的北京一角,也可看到中国人一贯的本性。长按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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